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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馬蘇裏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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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馬蘇裏拉

高法依格感到徹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身後的樹影搖曳,他的目光中似乎也隨之泛起波瀾。

兩旁觀禮的恩赫裏亞們在起哄,不過他們更習慣那一個名字——“埃裏克”。

高法依格無法不感到一種恍惚, 她以為自己都快忘了……其實異常得清晰。她想起了在遙遠的人間諾爾威,她自己的那場婚禮……在海邊的棧道上,她也是像現在這樣,慢慢向他走去……記憶和現實好像在此刻重合了。

徹達沖她微微一笑。

她又聽見自己的心跳的聲音。咚, 咚, 咚咚。就和剛才在夢境中一樣。

“……馬蘇裏拉?”

從他口中說出這個名字,高法依格果然一楞。

“你……”

“你覺得埃裏克是誰?”

她未完的話音梗在喉嚨裏, 張口結舌地望著他。

對啊, 埃裏克是誰?

她拿霧尼和徹達的身份說事, 有意無意地忽略了埃裏克的存在。

在她心裏, 那是完全的另一段故事。她至今沒有對此得出定論, 只是粗暴地將他歸類為海姆達爾一體九魂中的一個。

現在徹達告訴她, 一體九魂不是事實。又迫使她重新思考這個問題。

她有些氣惱地咬著下唇不答, 緊盯著眼前的人, 這通脾氣來的並無半分道理, 在她的註視下, 徹達卻移開了目光,轉而看著不遠處的腳下, 有種心虛與篤定集於一身的矛盾感,高法依格幾乎要質疑起他來。

他緊跟著控訴:“馬蘇裏拉……還有那個叫莉拉的海妖——你也把我耍得團團轉。”

“……”

不用多說,徹達認領了那個身份。

那道唯一有自我意識的殘魂之一——就是他本身。

高法依格腦袋一時轉不過彎來, 好像是早該想到的事情……可恨的是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顯得有一點呆。

“……你的記憶恢覆了?”

她的臉像是番茄被一點點榨出汁的淺紅,嫣紅——不久前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她身上, 那些暧昧的畫面接連閃現過腦海,和海底那次還不大一樣,假如對面的當事人也對此心知肚明的話……

她一陣心虛,夾雜著羞憤,錯開了目光。

被指出她也同樣隱瞞身份欺騙了他,高法依格頓時從前一刻占領的道德高地上滑落下來。

然而耳邊仿佛又響起蘆笛的聲音:“……得知站在你面前的是他而不是別人,我不信你一點失而覆得的喜悅也感受不到嗎?”

她確實感到了一點喜悅擴散的麻癢,又有一點自矜不願意承認,更不願意現在就讓他知道。

……不然他得多得意呀!

“阿依——”徹達也跟著沈默了一會,再開口時,叫出那個熟悉的稱呼,“我想讓你知道,我沒有想要逃避我的承諾,離你而去,也並非出自我的本心。”

她奇異般的得到了安撫,安靜聽他說下去。

“記得嗎?你第一次跳下碧芙斯特橋的時候——你沒有看見我——其實我去了。可惜沒能接住你。”

——他說的是那一次,高法依格不知天高地厚,從薩爾烏斯泉眼下穿行到碧芙斯特橋,因為看見了蘆笛,她慌亂中朝橋下跳去。

他曾經許下諾言,每次都要接住她。她在墜落的過程中突然想起來這件事。

不是沒有期待過的,她在過程中閉上眼,期待著奇跡發生,曾經有一刻,她真的感覺到一道熟悉的目光,睜開眼卻只有失望。

他沒有來。

他現在告訴她,他去過。只是無法放下同一個身體裏正在忍痛的海姆達爾,他虛化的靈體僅僅與她快速下墜的身體有過短暫的交錯。

看見她茫然若失的表情,他也感到心碎。

等回過神來,他又感到一絲慶幸。知曉了海姆達爾的秘密,他沒有把握還能有和她的未來,或許他本就不應該出現……一切都是世界之樹最好的安排。

他眼睜睜看著高法依格緩緩降落,又在原地楞了好一會才離開。

她其實從來不需要他。即使沒有他,她也不會叫自己受傷。他說不準自己是應該感到欣慰還是怎的。

如今,他只是想讓她明白自己的心。

失約的兩千餘年,他欠她一個交代。

他單膝跪地,攤開手心,向她獻上一塊瑩潤的紅琥珀。

此間成千上萬的紅琥珀,好像同時蜂鳴共振起來。

高法依格屏住呼吸。

她沒有忘記過,霧尼每天為她獻上一顆紅琥珀的承諾。

記憶中溫柔的烏鴉情人如今和眼前名叫徹達的男人完全重合了。

“我知道你已經擁有很多——但我仍然希望你能夠重新接受我的進獻……還有,重新接受我。”他仰頭看著她,目光中虔誠與渴望混為一談,眼瞳裏的黑色顯得格外濃郁。

“這是報答嗎?”

他沈默半響,誠實道:“不是,只是我的願望。”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似乎是在思考。

“好吧。我的祭壇確實有立下這樣的規矩,紅琥珀換願望什麽的,“她忍不住翹起嘴角,“不過一定要足夠的紅琥珀才行吶。”

看了那紅琥珀一眼,她的手指微微發癢,忍住了沒有當下伸手去拿,又問:“這次又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到世t界之樹枯萎,或是您膩煩我的那一日。”

“很有自信嘛。”她輕輕一笑,於是再不扭捏,拿起那塊紅琥珀,好像握著一顆沈甸甸的真心,她終於有所表示,換了一只手遞給他,容他輕輕將顫抖的嘴唇湊上去。

……

在夢境中的高法依格占盡上風,然而來到正在進行的婚禮上,高法依格雜亂的心跳像是被按下了不受控制的開關。

一直走到祭壇,徹達的面前,心跳失速的癥狀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他看起來十分莊重,英俊的臉上額外裝飾了人魚族的顏彩。瓊達的身體完整,不過只有右手能動,左手靜默地垂在身側。他的手中捧著一本祭典,正在用古精靈語念誦其中證婚的盟誓。

高法依格像所有人一樣對他行註目禮,不過平靜的表情之下,完全的心猿意馬。

只有她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

這位萬眾矚目的證婚人其實是她女巫忠誠的使徒。

他的下巴上有一個小小的凹陷的肉窩,隨著他說話時隱時現,她的目光隨之吸引,感到一陣焦躁,想要把自己的手指放在上面看看……

“……新娘覺得呢?”她走神了,徹達的目光正好朝她們這邊投來,專註而溫柔,分明是看向她的。

女巫噎了一下,差點叫出聲來。

……還好不至於那麽丟臉。

高格有點局促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分外怯場,高法依格反應過來,沖她投去一個安撫的眼神,清清嗓子,望向證婚人:“……是什麽事?”

“有關婚禮前的那段小插曲。”徹達道,微微笑,“新郎剛才私底下告訴我,他有幾句話想要對新娘說。”

高格又扯了扯她的袖子,高法依格揚起下巴:“新娘準了。”

新郎新娘在典禮開始前鬧了不愉快……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

徹達示意他身邊的新郎繼續,後者如蒙大赦,果真用人魚語開始說些什麽。

徹達等他都說完了,替他翻譯給在場眾人聽:“海爾先生想為今天惹高格小姐不快的事情道歉。”

他頓了頓,又接著說下去,“他額外想要感謝您,能夠不計前嫌接受他作為未來的伴侶,這是莫大的恩賜。他將作為您忠誠的騎士,終生為您沖鋒陷陣,此心直到世界之樹枯萎也不會更改,衷心盼願您厭棄膩煩的那一日則永遠不會到來。”

“我愛你。”

他的目光直直看向高法依格,結束了一番話。高法依格無法裝傻,從臉紅到脖子根,新娘高格湊在高法依格耳邊簡短地說了什麽。

她強自鎮定,打定主意不能暴露自己對人魚語一竅不通的事實。所有人的目光都望著她,等著她翻譯新娘的回應。

“高格小姐說她知道了。”高法依格頗有些沒底氣道,磕磕絆絆地接著說下去,“她會盡量確保沒有那樣的一天……如果有,她相信你總能想到辦法——哪怕換個身份——再次回到她身邊……就這樣。”

“還有,”她感覺嗓子幹的厲害,輕咳一聲,“……我也愛你。”

她的話音落下,眾人隨即歡呼起來,祝福這對新人,嶄新的盟誓被記錄於世界之樹之上,徹達微笑著宣布禮成。禮花沖天而起,將半個天空和海面都點亮,星空像是要燃燒起來,新郎和新娘親親熱熱地交換了一個吻,朝著人群招手致意,接受大家善意而熱情的祝福。

要過了很久之後,高法依格刻苦研讀人魚語,覆盤那一天海爾和高格到底說了些什麽。

——“抱歉剛才踩到了你的裙子。”

——“沒關系。”

……很好,他們該轉達的意思都轉達了。那仍然是一場完美的婚禮。

大功臣莫羅穿行在人群中,準備向新人敬酒。

她承認自己剛才有一瞬間又產生了錯覺,好像是海姆達爾和高法依格互相告白了似的……算了,她不久前剛剛決定,不再抱有希望了。

畢竟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她分明感覺到高法依格的局促,哪怕是在剛剛那種深情款款的場合。

……看來還是不行啊。

那麽還是專註眼前這對新人!

高格抱歉地沖莫羅遞上來的酒杯擺了擺手,用不熟練的通用語說:“不能……懷孕了,我。”

莫羅吃了一驚:“恭喜恭喜。”

海爾沖她咧嘴笑著,不無驕傲地一手放在高格仍然很纖細的腰身上:“兩個……月。”

新人自爆的消息很快傳遍了賓客群裏。

莫羅手拿酒杯,仿佛游魂一樣從爆炸中心竄出,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奇怪。

她攔住一個熟悉的人影,直問出現在她心中最好奇的問題:“你覺得海爾和高格今晚還可以上床嗎?”

被抓住的羅嘉爾:“……”

他氣急敗壞:“我怎麽知道!”

其實他也八卦得很,過不久,竟然主動來到莫羅身邊:“咳……據說是不可以。“

莫羅的瞳孔開始顫動:“你確定?”

羅嘉爾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不走開,而是在這裏做一些異種生理科普:“據說懷孕期間都不可以……我怎麽知道!都是那邊有些人魚這麽說的!”

說罷他氣急敗壞地走了。

伯格在人群中尋找著埃裏克的身影,然而一無所獲。轉而開始尋找女巫。

“你看見女巫了嗎?”路過莫羅,他想起來停下問了一句。

莫羅搖搖頭,她臉上有一種思想家的神情。

後來,伯格很後悔他當時沒有轉身就走,因此錯失了機會。

如同夢囈一般,莫羅問了他一個終生難忘的問題:“你知道……人魚……怎麽上床啊?”

伯格:“……”

*

高法依格此時在想同樣的問題。

她把徹達帶回了她的船艙。

“進來吧。”她的臉紅透了。

……他們會上床的。

果然,剛關上門,她被徹達抵在門上親吻。

熱情的唇舌讓她的腦袋炸開,身體軟綿綿的,大腦暈暈乎乎,好似缺氧。

原來她頸邊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細鰓被他含在口中吮吸——怪不得呢。

她的人魚尾禁不住顫抖起來,卷上他的身體,一下一下摩挲著同類的魚尾,布滿鱗片的濕潤的皮膚相觸,便帶來無上的欣悅,僅僅如此便激起了她眼底的濕意。

——看來不用她想,這種事情都是無師自通的。

“唔……”

他僅有能動的那只手從她的發間慢慢下移,劃過她一貫驕傲的脊背,來到細膩的腰際,似乎想要把她抱起來,她的兩手僅僅松松搭在他的脖子上,所以失敗了。

“抱緊我,”他還要教她,低聲誘哄一樣,“好女巫,我只有一只手。”

她很聽話,上半身緊貼住他,於是坐在他的手臂上,低頭繼續和他接吻。

腦子裏像有一把火在燒,只知道他抱著她朝床上走去,她被慢慢放倒,他的那只手細細地撫摸著她的頭發,好似安撫,為了讓她從漸漸下移的粗暴的啄吻中轉移註意力似的,他們的魚尾交纏在一起,她總嫌還貼的不夠緊,只是想離他更近一些,也不知做了什麽,只是遵循著本能……引得徹達的呼吸愈發亂了。

她第一次對自己這具身體的構造有所認知,只能說有驚無險。她接受了一個難堪的姿勢,因為徹達又一次提到自己一只手的事實,想後悔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她聽見他在耳邊的低喘,甜蜜的吻連同“好女巫”的誇讚一起降落下來,她還聽見自己頭發上的貝殼發飾相互碰撞的聲音,不能寄希望於這一點單調的噪聲能夠蓋住從自己嗓子裏發出的那些甜膩而破碎的呻/吟。

她梳妝臺上的掛墜盒突然亮了起來。

一片糨糊的大腦裏模糊閃過什麽。

“敏塔……”

對了,敏塔昨天好像說過,今天會打給她……

對於她們約定的內容而言,她現在正在經歷的事情好像太超過了……

在她背後的徹達也隨之一頓,親親女巫的耳朵尖,低沈的聲音帶了點鼻音,像是懇求:“別管她了。”

高法依格不知道的是,徹達有些心虛。

敏塔向他通風報信的事情,他唯有一顆感恩之心,不可能透露給女巫。

何況他還采納了她的建議。

“埃裏克那張牌你怎麽不用?你傻啊!”

是的,他的記憶並沒有恢覆。他甚至感到不可置信,關於敏塔口口聲聲說他就是埃裏克。

埃裏克……那個據說與女巫度過凡人一生的情人……原來就是他自己?

“就算你不相信?總要相信女巫的眼光吧!”敏塔一拍大腿,“她只是認不出來,但每次都上當……除了你之外還能有誰啊?”

“你究竟想不想把女巫爭取回來?”

這t話讓他產生了動搖。

“想就聽我說,”敏塔深吸一口氣:“記住這兩個名字:馬蘇裏拉,莉拉——噢,這第二個你可能沒聽過,當時她騙你說她是海妖。”

“馬蘇裏拉……”他跟著重覆。

他的記憶沒有恢覆,然而現有回憶的蛛絲馬跡裏,讓他想到了什麽。

那是他們在人間的第一夜。

在薩爾烏斯的石房子裏,她的回應既可愛又熱情,他簡直快瘋了……然而她中途突然停了下來,抓著他的肩膀,短暫爆發的理智中,一定要問個清楚。

“……馬蘇裏拉是誰?”

他回答不上來,只有更賣力地吻她,試圖讓她停止那些胡思亂想。

如果她就是馬蘇裏拉……

吊墜盒的光亮短暫熄滅,又再次亮起。敏塔沒有放棄。

“不接的話……她可能會擔心……”高法依格有點猶豫,伸手過去,周圍的場景突然變換。

吊墜盒,連同吊墜盒所在的船艙統統都不見了。

他分外霸道地將她拉入了自己的魂境之中,繼續剛才的事。

一片幽靜的海藍中,光影為他們的身體勾勒上暧昧的輪廓,高法依格有些陌生地看著自己的腳趾,身後的男人重新欺身上來,親吻著她身體的某處。邪惡的女巫瑩潤如同珍珠,被他一口含住。

酥麻的感覺從被親吻的地方蔓延開來,她繃直腳尖,從鼻尖逸出一聲輕哼,感覺靈魂深處的悸動比起剛才有過之而無不及。

徹達知道她喜歡那裏……或者說,埃裏克知道。

徹達很確定埃裏克就是自己,如果她僅僅為自己傾心,那麽他一定也是一樣。他不再後悔自己不久前的謊言,如果那就是屬於他的甜頭,他總能嘗到,或早或晚而已。

他格外珍惜、加倍努力地品嘗著她。

自從他明確了這個想法,那個倔強的分身的記憶似乎有所松動。

一切都無所謂了,只要能夠再次和她在一起——

隔著漫長的時間,徹達感覺自己終於可以帶著釋然回答她當年那個問題,心底在深藏的屬於埃裏克的那一部分仿佛有了回聲。

“馬蘇裏拉是誰?”

“太好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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